小雁子爱吃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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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王托孤 ​​​​

卫庄一手持剑,背负韩王,疾步穿行于寂静宫道之间。

昔日高大巍峨的九重城阙与言笑晏晏的人间街市,都已化作虎狼之国野心之下战场的火光,以及兵刃相击的杀伐之音。只是现在暂时被遥遥抛落在了身后,不再清楚残酷。

夜空沉沉,飘着细细的雨,交织错落宛如令人无所遁形的窒息之网。卫庄目力极佳,黯淡的光线下,依然能看清眼前所至之处,乃是一座破败的小殿。

这一带宫室距目前的战局尚远,并无人声,冷冷清清。此殿想来往昔也曾壮阔华美,但韩国多年处于危难之间,君臣无心游乐,宫人也少有打理,却是荒废已久,雕栏画栋,尘灰湮埋。

身后韩王喘息着,忽道:“将军,就在这里,放我下来吧。”

卫庄依言进殿,弯腰拂去一片尘土,将韩王小心放下,扶他靠墙坐好:“大王可是要将息片时?现下紧急,不宜久留。”说着把剑放在身边,单膝跪地,再次察看韩王身上伤处。

之前内城将破,韩王率众极力抵御秦兵猛攻,等到身为大将军的卫庄从另一边战场赶来,乱军之中韩王已为刀箭所重创,卫庄见状忙护了他撤离,一路来到尚未为战火所及的宫内,想暂时喘息,再行计较。此时见韩王伤得极重,一路逃跑血流不止,虽已简单包扎仍然无法止住,恐怕难以支持下去,不禁神色黯然。

韩王见卫庄衣上血迹斑斑,长叹道:“国家不幸,辛苦将军了。”

卫庄语气沉痛:“臣等无能,遂至于此。”

“将军何出此言,韩国今日危亡,实非将军与群臣之过。”

韩王勉强抬头,眼望殿外天际火光,悠悠道,“想我韩国,始建于天下之中。虽民殷国富,然疆土既狭又遭大国合围,尽失地利。无开疆拓土之所,而有强敌侵凌之忧。得国以来,周旋秦楚魏赵之间,几无宁日。而此数十年强秦入侵国土日蹙,虽有合纵之举、郑国之谋,不过伪定一时大局无补。及至寡人,已是大厦将倾,以一己之力,终究无力回天……”

韩王长出一口气,看向卫庄:“韩亡,非战之罪,实乃天意如此。”

卫庄疾声道:“不,虽然这么说,但此时此刻,韩国尚存一息,天意未定,我等仍可为大王奋力一搏。”

“是啊……”韩王点了点头。

“有将军这句话,那么,”他握住卫庄的手,缓缓道,“寡人诸公子现存之人中,幼子横阳君成聪慧贤明可堪大任,然此子年少,恐独力难支。寡人在此以成儿相托,愿将军今后辅佐于他,兴复我国。”

“大王?那您自己……?”卫庄听出韩王言中之意,忙道。

“将军听寡人把话说完吧。将军文韬武略,天纵英才,韩国若得将军相助,必能否极泰来,复立社稷……将军,愿否?”

“……”卫庄低下头,双手紧紧握起,片刻抬眼,语气郑重:“臣愿辅佐公子复国,在所不辞!”

“好!……多谢将军了。”

韩王顿了顿,又道:“祖宗基业一朝失守,寡人虽有不甘,然一生尽力而为,无有遗憾。只是还有一个人,寡人实在放心不下……”

“大王请讲。”

“莲儿这孩子……”韩王说出这个名字,卫庄神色微有动容。

“这孩子寡人自小娇养,宠坏了她,又尽其所能为她隔绝外界的乱世残酷、人心险恶。寡人只想让莲儿做我无忧无虑的小公主,奈何而今国家危亡,我这个父亲也再也不能给她保护,必须有人替寡人照顾莲儿。”韩王慢慢说着,语气无奈而温柔,说到最后一句忽然严肃起来,凝视卫庄,继续道:

“莲儿,我韩国的公主,我最爱的女儿,今后拜托将军保护了。”

韩王说起红莲之时,卫庄不禁若有所思,似乎回忆起了什么。

待听到末一句,卫庄立即端肃了态度,应道:“臣自当为公主效劳。”

韩王颔首:“好。成儿曾封横阳君,莲儿为寡人宠爱,今国都虽陷,二子各有封邑,共有民十万户、车五百乘、卒万馀、骑五千、财帛无数,皆尚未为秦所侵夺。这些,也都托付将军。可取为成儿日后复国所用。既有公子与公主为望,我韩国士族军民定然听命将军,竭诚戮力,将军断无后顾之忧。然国运系于一身,任重道远,望将军万事慎之,勿负寡人之望。”

卫庄点头:“明白,臣定不辱命。”

韩王交托完毕,松了口气,忽轻声道:“其实……莲儿和将军之间的事,寡人已经知道了……”

卫庄睁大了眼。

韩王微微一笑:“将军,你喜欢莲儿吧?”

卫庄一时之间居然略感无措,只道:“……红莲殿下是公主是君,卫庄是臣子,君臣有别,不敢逾矩。”

韩王点头叹道:“不敢?……到底不是不想啊,寡人明白。卫将军栋梁之才,为国如此尽忠,当今之时,又有何不可?”

“寡人,已视你为婿了……”

卫庄怔了片刻,最终不再多言,起身敷衽,端然而拜:“放心。”

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的人,自然是放心了。韩王脸上浮现欣慰微笑,但方才那一番话也耗尽了力量,伤处又不住地流血,整个人已经越发虚弱了。

死寂的宫殿外,雨渐渐地大了起来。雷鸣殷殷,混杂着远远传来的杀声与哭声,压抑而惊心。

“韩国的将来在你们身上,而寡人……寡人自身就到此为止了。”一道闪电骤然照亮了空荡荡的殿中,韩王脸无血色,气息细微,连抬起手的力量也没有了,神情却是极度地平静。

不等卫庄再次开口,韩王已先一步说话了:“寡人伤重,想已活不了多久。即使活着,也无力再统率士民,只会成为拖累。若再为秦人所获,更是徒取其辱,尊严尽失。所以……”

“卫庄将军,可以拜托你最后一件事吗?”

“与其死于敌手,不如……”

韩王眼望地上卫庄的剑。

“卫庄将军,杀了我。”

之前韩王所言一切,虽然已让卫庄隐约料到他会这么决定,但真的听到这句话,还是脱口而出:“不行!以臣之力足以护卫大王杀出,足以据地以求再起!大王如此殉难,置臣等于何地?而您若死于臣手,我……公主她……”

“将军,你知道,没有别的选择。”你的力量,应该用在更需要你的人身上。韩王相信果断坚忍的卫庄能做得很好。

而那个孩子……希望她会原谅父王最后的选择吧……

“杀了我。”

“……”卫庄沉默。也许不过片刻之间,但好像过了很久很久。

外面雷声震耳,与越来越近的杀声一起昭告着什么的即将结束。

确实,不能再等了。

抉择当前,卫庄到底不是一个优柔的人。

很快,他终于站起身来,缓缓拾起身边的剑,握紧,低声应道:

“诺。”

破窗而入的闪电,电光石火之间,照亮了韩王的脸,照亮了嘴角几不可察的安然一笑。

——这样,就可以了。

雷声炸裂之时,剑锋,一闪而过。

韩王安之九年,秦王政之十七年,国破,韩亡。

 


END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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